枕枪

折花令

摸一摸同门组。

我竟然会写BG，真是天道好轮回*1

夏夷则初入太华的时候，矮矮小小的，裹在厚厚的裘袄里，畏寒的不得了。正中午的时候，逸清见着这个被决微长老领进来的小东西，小小地瑟缩着，手里捧一个手炉，脸埋在毛茸茸的领子里，就露出一对乌亮的眼睛，阳光在他身后照着，十分明媚。逸清在太华山上待得太久了，看那光，就像看到了夏天。

清和招呼他，“夷则，过来见过逸清师姐。”

夏夷则跑过来，屋里暖和点，便拨开斗篷的兜帽露出脸，身子小小地舒展开，规规矩矩地拜了一下，“见过逸清师姐。”

逸清看着他抬起头，不再是瑟缩成一团的模样，白白净净的，没长开的五官平正柔和，一双眼睛不卑不亢、澄明如渊。

“哎呀，”逸清想，非池中物啊，“师伯这是要收他当弟子？”

清和摇了摇头，“这些年，你几时见我收过徒？你先将他同入门弟子一道安置了，余下的……再行决断吧。”

这话欲言又止得十分明显，逸清恰当地不再追问，只说：“那也将他做入门弟子一般训导吗？”

话音刚落，一旁安安静静的夏夷则猝然抬起头来，视线划过的地方像闪过一道光。逸清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，清和垂下目光睨了他一眼，影影绰绰地，看不清意味。

“随你吧。”

清和真人走了，夏夷则把目光收回来，看着逸清。那眼里，乍一看像蓄着一汪平静的春水，有的时候——比如刚才——又像归着一把没开封的刃，逸清负责训导入门弟子这些年，接触的都是些有心向道的人，瞧一眼便知，这孩子对于强大有一种渴望——纯粹的、无霾的、明亮的渴望。虽然在更多的时候，他只是显得乖巧。

 

逸清举止随性，无所顾忌，常给人轻浮的印象，其实是行事很周全的人。她把他安排在避风的房间，朝向相当不错，太阳最大的时候打开窗，能照在桌前，顾着他年小畏寒的模样，又在墙角添了两盆减烟的炭火。看似随意之举，其实是面面俱到的。

到了地，夏夷则往房里走了一步，停了，逸清站在他后边，问：“怎么？”

夏夷则退出来，又规规矩矩地向她拜一下，“劳师姐操心。”

“分内事而已，你小小年纪，怎的总是这般礼数周全。怪吓人的。”

夏夷则眨眨眼，此时才有与年龄相符的茫然，“是真心……”

“唉——我晓得你是真心。”逸清笑道，“别在这礼来礼去了，瞧你冻成那样。进去吧，今天你可以四处逛逛，别走太远了，明日晨修时我再来叫你。”

夏夷则迟疑了一下，说：“好。”

 

那时候夏夷则是真的小，刚及人腰的高度，系着白绸流云纹滚边的斗篷，走在雪地，稍一不注意便见不着人。于是当逸清听着惊呼看过去的时候，便见着一个弟子举着剑，剑刃堪堪停在夏夷则耳边。那弟子大约是被这不知哪冒出来的东西吓着了，夏夷则倒是还相当冷静，伸手到耳边，想把那剑刃推开。

逸清喊一声：“夷则！”

夏夷则微微一愣。

逸清又紧跟着喊：“别转头！”

夏夷则就不动了。

逸清走过去，把那柄剑挑开，扯着夏夷则的手将他拉走。夏夷则的手凉的，像握了一块冰。

逸清一路拖他到别院，夏夷则踉踉跄跄地跟着，没说话。等站稳了，逸清看向他，才发现他微微睁大了眼，模样基本上是懵的。逸清皱了皱眉，想，这孩子怕是反应太慢？现在才知道怕。

这话只能放在心里想想，便问：“你的手炉呢？”

夏夷则还懵，问一句听一句，把手炉递给她，里头的球炭已经熄了。这种精细玩意，太华上是找不着补充的，逸清看他小个子小脸的，不像禁得住寒的样子，实在是愁。便叹了口气，蹲下将他一双手拢在手心里，用体温去偎，一只刚刚已经被她握暖了，一只还是冰的。

夏夷则反应过来，磕磕绊绊地说：“师姐……”

逸清心不在焉地答一句：“嗯？”

好半天，才接着一句：“多谢。”

逸清后知后觉地抬起头，夏夷则一脸难以言喻的纠结，逸清愣了一下，接着扑哧一声笑出来，“你刚刚莫不是想说什么‘有劳师姐了’之类的吧？”

夏夷则不说话。那就必然是的了。逸清笑得停不下来，边笑边断断续续地讲，哎我怎么就碰着这么个小正经之类之类的。夏夷则被她说得羞愤欲死，极力维持着云淡风轻，脸上一片连着一片的云霞。

好半天，逸清笑完了，夏夷则动一动手，小小声地说：“师姐，可以了。”

逸清放开他，通体舒畅地与他聊天，“你怎么跑那去了？”

夏夷则把手收进斗篷里，暖暖地贴在胸前，“师姐说可以随便走走。”

我是说了可以，但谁想到你会走那么远。

夏夷则接着说：“我听到有人练剑的声音了。”

是了，这人就像她想的一样。逸清问：“你真的想学啊？”

“想。”夏夷则郑重其事、神情恳切、语调平稳地说，“学了剑法，就可以保护想保护的人。”

 

你修道是为何？这些话，初入山的弟子例行是要问的，形形色色的答案，逸清少说听了几十，相当习以为常。世上想习武修道的人，无非就那些个原因，为己得道成仙，为众生除恶扬善，为一人护得周全，她都听了不少。像听人说书，论书里人求死觅活，都与自己无甚关系，权当一乐，听过了便罢了，少能动真情。

此刻夏夷则认真地看着她，沉水般的眼眸里浮出那柄没开封的刃，没有用多大的力气说这句话，却说得十分笃信。逸清想到清和真人那些欲言又止，想到她第一眼瞧见夏夷则对她扬起脸——非池中物啊。

她笑了一下，“好呀，我帮你跟清和师伯说说情，让他收了你好了。取个道号……”

夏夷则说：“我不想要道号。”

“啧，才说你礼数周全，怎么就打断起师姐说话了……好了，开玩笑的，道起歉来又这么正经。你真是……”逸清叹了口气，“你怎么不想要道号呀？”

“夷则。”夏夷则呵出一片白雾，“是我母亲给我取的字。”

 

后来清和确实收了夏夷则入门下，取了个道号叫逸尘。这道号基本是个虚设，除了逸清没人叫，夏夷则对每个叫他逸尘的人说“叫夷则就好”——那时还没有夏夷则的叫法，落到逸清这里，多半只剩一个沉默的低头。后来夏夷则比逸清还高出一个头，逸清还是夏夷则初见时的模样，眉目英巧，像个极具欺骗性的少女，那一个妥协般的低头，便化作唇边一个无声的叹息。

夏夷则刚入门的时候，进展总是不如一同的弟子快，便有常人十二分的勤勉，往往独自练到日沉时分，再独自就着两三分月光走回去——他又住得偏独一隅，日子久了，弟子三两成群，唯他一人形单影只。逸清好几次见了他一个人走在夜里，终于忍不住上去说他。

“两眼一抹瞎的，你也不怕摔着了。”

夏夷则停下来，原地作了个揖，“逸清师姐。”

逸清摆摆手，虚在空中一捞，像抓了一把月光在手上，“你怎么又一个人啊。”

夏夷则的脸在冷光中明明灭灭，一时没说话。

逸清问：“看傻了？”

夏夷则垂下眼，“资质不如人，自然要多努力一点。”

“你这也太努力了。”他其实天资不错，但体质特异，这事逸清是听说过的，这月出山头的天，再勤勉也不过如此，“真不懂你哪来这么多精力，你当真这么想学好？”

夏夷则平和地说：“未尽人事，不敢……”

“算了。”逸清把清气凝成的光球放到夏夷则手里，“喏，回去吧，下次至少带个灯吧你。”

 

再过个三年五载，夏夷则，勤勉谦恭，礼数周全，也可称佼佼。与谁都不太亲近，弟子里，也就逸清同他说笑两句。但他毕竟生得好看，眉眼长开了，自有一段超逸风骨，待人虽不亲，却也文质彬彬，温和有礼，举止赏心悦目，简直挑不出瑕疵。

这么一个人，有一两女子倾心，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。于是后来便发生了那件，让夏夷则头痛终生，逸清一举成名的事，坊间，风流少侠逸尘子的佳话也由此开始了。

那女弟子自请下山后很长一段时间逸清都不想见着夏夷则的脸，莫约有一个月，夏夷则来找她，她正在玩一枝桃花——那弟子从山下寄上来的，还有几样点心，糖水点的梅花包子，云片糕，夹着一封信，上书承蒙照顾之类。太华山上是没有桃花的，也没有这些甜甜的小点心，那属于一个江南水乡曼妙的少女，会在一个风雅少年身上缝一颗心。

逸清转头看她身后的风雅少年，夏夷则走到她面前，拱手拜道：“逸清师姐。”

这么一个人啊……逸清想，五官这样端正，眉目这样温柔，当初怎么就是那冰凉凉的、小小的一只呢。她伸手盖住夏夷则叠着的手，牵到自己身前，夏夷则猝不及防，眼神都没敛好，光明正大地懵了一下。

“师姐……”

“给你了。”逸清掰开他的手，把桃花放在他手心，又把手握回去，“好歹是人最后的一片心意，你要这都不要那也太伤人了。”

夏夷则思考了一会，把花枝小心地搁在桌上，“恕我不能……”

逸清果断地送客了。

 

惹恼逸清的后果，众所周知的可怕，夏夷则就是活生生的个例。在那之后，更没有人敢叫他逸尘了，除了变本加厉的逸清。再后来，京都大乱，满城风雨，夏夷则没有再回来。等他回来，身边伴着一个活泛跳脱的少年，一个英气逼人的少女，和一个天真烂漫的姑娘。

逸清凭她写话本多年的经验和女人的直觉，一眼就看出来，这天真烂漫的姑娘和夷则，关系不一般。后来去问了，叫阿阮，一片通透的碧心，天然纯净，是很讨人喜欢的类型。晚上逸清路过夏夷则的院子，夏夷则手里掐着一捧光，在院子里仰头看天。

逸清喊他一声：“逸尘师弟。”

夏夷则转头看她，眼神敛得干干净净，“逸清师姐。”

逸清想，但我看着你有多少年了啊。那汪桃花潭水下有开封的利剑，有斑驳的情绪，有一点薄淡的笑意。

逸清恰当地不问，说：“好容易捉着你了。快同我讲讲，阿阮姑娘是怎样的？”

夏夷则无奈地叹了一声，“师姐，你问这个做什么。”

“风流少侠逸尘子呀——”逸清说，“总有一天，我要给他写个归宿吧。夷则……”

她除了最初，几乎再没有这样叫过他。

“怎么？”

“她是你想保护的人吗？”

 

再再后来，夏夷则又离开太华。

临行前见着她，就像之前千千百百次，规规矩矩地拜一下，“逸清师姐。”

Fin.

一趟水写完，大晚上迷迷糊糊地，之后可能会改，也可能会大改。

太华NPC逸虚：“太华观直呼夷则师兄道号的人中，除了诸长老，只有逸清师姐安然无恙。据说有人偷偷给逸清师姐排过八字，发现她生辰奇好，百毒不侵，是个修仙的绝佳八字呢……只是逸清师姐自己却好像对修仙不怎么上心的样子……”